第162章 朗基努斯(2 / 2)
这次终于是亚拉萨路的使者了。
“使团的首领只是一个骑士。”卡马尔低声道。
萨拉丁允许他留在自己身边,这些日子,他们一直在一起,时有摩擦,可以说是这对君臣所必须经历的一番磨合。
幸好萨拉丁并不是一个苛刻的人,而卡马尔也很识时务,他们熟悉起来的速度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快。
卡马尔觉得萨拉丁是个坦率公正的君主(前者比后者更难得),而萨拉丁觉得卡马尔是个善解人意的大臣,虽然卡马尔时常还会自嘲自己只是一个囚徒,但他在大马士革城中所持有的权利,已经隐约超过了他的那个傀儡朋友。
亚拉萨路使团的首领居然只是一个无封地和姓氏的,皮肤黧黑,又瘦又长的骑士,卡马尔不由得都呆了一下。
按照亚拉萨路国王鲍德温四世对塞萨尔的重视程度,即便他没有亲自到来,也应当派出一个大公或者是伯爵才对。
“朗基努斯”萨拉丁问道。
朗基努斯在看清了这个撒拉逊人的时候也露出了惊讶之色,他当然记得萨拉丁,虽然没有通报姓名,但对方救了他的性命,若不然,他才被“选中”,就要死在同样“被选中”的几个基督徒骑士手中了。
只是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那个曾经被基督徒们无数次诅咒和斥责过的,一个背弃了自己的君主和信仰的(指他从努尔丁的将领转身一变为哈里发阿蒂德的大维齐尔)的卑劣家伙,竟然就是那个曾经在月色之下斩杀了罪人,拯救了他的撒拉逊人。
虽然塞萨尔早已知道在大教堂外救了朗基努斯的正是萨拉丁,但在经过思考后,他暂时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朗基努斯,他不确定朗基努斯会做出怎样的反应,而作为他身边最为亲近的侍从,不愿意拿回名字的朗基努斯根基薄弱,很多人都会从他这里入手,想要撬开一个口子。
而且说到底,这还是他与萨拉丁之间的事情,虽然鉴于朗基努斯当时的行为,萨拉丁也一样会援救他,但萨拉丁的身份如此敏感,很难说不会有人借此掀起一番波澜。
让朗基努斯从惊愕中醒来的是卫兵的低声呵斥,他屈膝跪下,心中却是波澜起伏,难以平抑。
他听到上方的人正在满含笑意,漫不经心地说起他的身份,“他就是朗基努斯,”萨拉丁对卡马尔说,“在塞萨尔还是一个小侍从的时候,他就跟随在塞萨尔的身边,那时候的人们将他称为奴隶的奴隶,不过他并不在乎,这是个目光敏锐,头脑清晰的人。”
萨拉丁赞赏的说道,“而且心智坚定,并不会为他人的风言风语而动摇。我现在明白亚拉萨路的国王鲍德温四世为什么会叫他来了,他身边的那些大臣,未必会希望塞萨尔回到亚拉萨路。”
萨拉丁口中的谙熟让朗基努斯在毛骨悚然的同时,又有了几分不敢置信与狂喜。
在他奉了国王的命令出发之前,还有人在说,这只不过是撒拉逊人的一个陷阱。撒拉逊人怎会如此仁慈的对待一群基督徒呢即便他曾经善待了死去的苏丹努尔丁,但那些仁慈的基督徒骑士中就没有善待撒拉逊俘虏的吗
他们善待的还是一个生者,而不是一个死人。
没错,基督徒看待撒拉逊人,与撒拉逊人看待基督徒完全不同,他们要更为苛刻和偏狭一些,哪怕他们对于临终圣事看得如此重要,却不相信撒拉逊人会因为塞萨尔的一桩善行做出这样大的回报。
遑论萨拉丁并不是努尔丁的儿子,他甚至在此之前就背叛了努尔丁。
这种说法甚嚣尘上,鲍德温四世知道他们的意图,一部分确实是出自于嫉恨,但更多人是在担心他会因为担忧塞萨尔的安危,而亲自前去大马士革。
人们对于他的即位确实曾经抱有过忧虑,但这种忧虑在加利利海之战的大胜后就消失了。
他们期望他能成为又一个阿马里克一世甚至圣乔治,在今后的岁月中能够给予他们更多的希冀与胜利——就如之前所说,寿命短暂对一个国王来说也不算是什么很大的缺点,这不是还有十几年吗
但若是他为了塞萨尔亲身犯险,若是那个撒拉逊人无耻地将他扣押下来怎么办他们岂不是还要为国王付赎金甚至于,他若是被撒拉逊人处死——那将是对十字军乃至整个基督徒国家的一大打击。
但他们也知道,这个年轻的国王有多么的顽固和傲慢。
之前若不是有玛利亚王太后的劝阻,有宗主教希拉克略委婉的劝说,以及埃德萨伯爵约瑟林三世依然在世——他可能早就将某个重要的位置,譬如总管大臣的职位交给塞萨尔了。
这确实是一个应当由国王的血亲和亲信担任的职位。但问题是,一个十六岁的国王已经足够令人惊叹了,难道他们还要有一个十六岁的总管大臣
这让那些年近半百的臣子们很难接受,为首的就是的黎波里伯爵雷蒙和安条克大公博希蒙德。
听说塞萨尔被俘,他们甚至做好了即便国王要派他们去,他们也会欣然领命的准备,但他们没想到的是,经过了一夜的思考后,亚拉萨路国王并没有说要亲身前往大马士革(这让很多人都松了一口气)但也没让任何一个举足轻重的贵族作为使团的首领,而是委派了一个正为伯利恒骑士代管这座城市的骑士朗基努斯,让他立即率领着一群骑士前往大马士革。
至于国王授予了他如何巨大的权柄——几乎就说他可以代他做决定和行事了——都只是小事了。
大人们实在是没有拒绝的理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心急如焚的朗基努斯毫不犹豫地接下了国王赐予的权力,印章和文书,带着骑士们出发了。
而朗基努斯在走进来看,见这个人之前,他还在担心,这会不会真的是个设下的圈套,他并不畏惧死亡,但他担心的是,撒拉逊人若是发现了他们的奸计无法得逞,会将怒火倾泻在他的主人身上。
他身边有将近三十万金币的票据,还有亚拉萨路国王所作出的承诺,别忘记,苏丹努尔丁的躯体虽然已经被他们交还了,但在加利利海之战中被俘获的埃米尔和法塔赫,还有好几个呢。
他们也正在亚拉萨路的城堡中等着被自己的族人或者是君王赎回,只是现在的阿颇勒已经乱成了一团糟麻,根本无人顾及他们,但此时若是能够拿出来交换塞萨尔,鲍德温不会有丝毫犹豫。
但厅堂中的气氛根本没有朗基努斯所想的那样紧绷和阴险,尤其是面对着萨拉丁,这个撒拉逊人——在他还不知道其身份的时候,就曾经因为他救了一个撒拉逊少女,为他杀死了一个危险的敌人,并将他从那口枯井中救出来。
朗基努斯这才明白,当他说完这件事情后,塞萨尔的沉默不语是因为什么。
原来这个人早就和塞萨尔认识,而且看姿态和口吻还有着一定的往来,尤其对方的言语之间,仿佛将塞萨尔看作一个可爱的小辈。
他僵立在那里,开始庆幸之前萨拉丁只允许他一个人觐见,他身边没有其他的人,那些基督徒骑士虽然忠于国王,但未必各个都愿意为塞萨尔担保。
若是他们知道了这一点,很难说在回去后不会妄加猜测,使之成为攻击塞萨尔的话柄。
“你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萨拉丁平静地说道,注视着朗基努斯那双充满了焦虑,还有不确定的眼睛,他微笑了起来,“现在你就可以去看看你的主人,他苏醒过,但又睡了,之后又醒了两三次——苏醒的时间正在慢慢的变长,但看得出他还是有些虚弱。
你去和他说话吧,可能他没那么快痊愈,可以随着你一同返回亚拉萨路,但至少可以让你稍稍安下心来,而他身边也是需要一个熟悉的人来服侍。”
朗基努斯听了,不由得感激万分。他没有拿出鲍德温四世交给他的那些东西,这个撒拉逊人有着如他主人一般的美好品质,从他口中说出去的话,就不会有多少虚假的成分,更不会在之后的某一天被轻易忽略和舍弃。
他可以信任他,于是他只是满含感激之情地向萨拉丁深深的鞠了一个躬,就退出了房间,外面自然有仆人把他领到塞萨尔那里。
“您认识他,还是对塞萨尔身边的每个人都了如指掌”
很难得的,卡马尔侧着眼睛瞥着他将来的君王,虽然他知道不该那么说,但在他看来,萨拉丁的行为着实有些……有些猥琐。
萨拉丁愉快地伸展了一下脊背,他确实记得朗基努斯,毕竟朗基努斯的面孔在诸多骑士中也是相当显眼,并且令人印象深刻的。
但是他最终对这个侍从留下印象,还是当初他在加沙拉法的大教堂外所施行的善举,或许是塞萨尔的教导,又或者是耳濡目染。这个骑士的所为确实令他感到了惊讶。
卡马尔听了萨拉丁的叙说,也不由得频频点头。他们承认,十字军中,或许也有值得尊敬的人,但更多的还是一些持强凌弱,背心弃义的可憎小人。
当时的朗基努斯只是一个流浪骑士,主人还是一个普通的侍从,甚至还未成为一个骑士,更不用说那时他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选中了。
在这种沮丧和打击之下,他居然还能够鼓起勇气去拯救一个撒拉逊人的女孩,并且为她面对三个被选中的骑士,这份勇气着实值得嘉奖,哪怕他是一个基督徒,都可以在苏丹的宫廷里占有一席之地。
“狮子身边不会跟随着鬣狗,天鹅翱翔时也不会与秃鹫并行,”卡马尔由衷地说道,不过随后他就叹了口气,因为他已经理解了萨拉丁如何会将塞萨尔放回亚拉萨路。
如果他现在就带走塞萨尔,无论是在埃及还是阿颇勒,塞萨尔都不会心悦诚服,甚至会心生埋怨和仇恨,掠夺和收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概念。
而这个生性高洁的孩子注定了无法在那样浑浊的世界里存活。“萨拉丁,如果他夭折在了那些阴谋诡计之中了呢”
萨拉丁看向卡马尔,脸上还在笑,但眼中射出的寒光却仿佛已说明了一切。